2012年10月31日

【布袋戲文學】遊 (2011年著)


乍寒還暖






一覺起來,天氣微涼,風中帶著些寒意,刺骨。

青年打了個哆嗦,拉了拉外袍,用冰到會凍人的水狠狠地在臉上抹了幾把。

醒腦啊!比起溫水的暖氣,凍氣還是比較有效的。

長吁了聲,拍了拍臉頰,然後熱了盆水端去給那從年前就不知道耍什麼性子,硬要跑來他這裡住的父親;那人身懷絕武,但骨子卻遠比常人所認知的還弱了幾分,沾點溫熱的水比較合適。



悄悄地推開門,細心的沒弄出聲來。

但就算聽似無聲,也逃不了長期在武林中打滾所育出的警覺;床上的人扭了扭,顯然是醒了,但又像是耐不住床溫暖的誘惑,被子一拉,將頭蒙了起來,像條蟲包在繭裡似的。

直到青年輕咳了聲,才從被窩裡爬出來,披頭散髮,眼神茫茫,全然沒有平日的精明樣。

「今日幾日?」

「初三了。」

「喔,還早。」

說完,被子一蒙,又回頭尋周公。

這般的武林名人吶……,要被人看到了的話,算了,就算旁人看到也認不出來吧?

「年是才剛開,但今日已經不早了,爹親。」

「到十五前都可以要紅包的。」

隔著被子,聲音有些悶悶,低低地訴說為何他今日躺在房內拒絕接見外客的理由。為了這個紅包,這人可是連除夕都沒在家過,硬是讓那些好朋友,好同梯,好兄弟們找不到人。

想到那些哀怨的長輩們,一個個苦著臉,說沒到琉璃仙境吃年夜飯打牌就不算過年的找他抱怨的神情;青年嘆了口氣,帶笑。

反正年夜飯他有吃到就行了。

「放心吧,外頭兒已設了結界,別人進不來的。」

「真的?」

「當然。」

就算阻不了那些高人,門外的公告應該可以讓對方知難而退;相信那些急著找爹親拜年的人,是不會冒著被人討厭一整年的風險。

微微一笑,用內力稍微加熱了因等待而冷卻的水,「所以,爹親您該起來梳洗了吧?」

「嗯。」



說到今年父親之所以不願在家吃飯,順便發紅包的原因,說穿了,其實還蠻小孩子氣。

不過就是每年都會給他紅包的那個人,今年因為某些原因,可能,大概,也許不會在除夕那天與父親一同吃年夜飯,不會一同打牌,更不會發紅包;至少,在元宵前是如此。

因為我沒有,所以大家都不要有!

就為了這點小事,那些無辜的,每年都會來凹一頓飯的,平常無事也會來的,今年通通沒份,連個菜羹也沒有;因為仙境裡的管家一得知父親打算賴在青年這兒,便帶著妻小出外遊玩去了。

整個仙境蕩蕩地唱著空城,就只有比尋常還要險惡百倍的機關留守。

希望沒有不怕死的民眾去闖了仙境主人怨念下的產物。

想想那場景,青年不道德的笑了;別人怎樣都無所謂,反正,父親平安就好。

重要的是,就算其它人都沒領到紅包,他該拿的份可是沒少。

當然啦,除了青年以外,長年跟在父親身旁的保鏢跟管家妻小的份也沒漏掉;雖然不能當上唯一,但能當上少數有幸領紅包的人,青年想到就覺得開心。

更何況,

獨佔武林名人的感覺,可真不錯。

這種不用擔心人會突然消失的感覺。




在寒春中,太陽暖暖撒下,驅走了寒意,卻揚起了睡意。

怪不得總人有念著「春眠不覺曉」,根本是見到了陽光更能揚起當陳搏潛能;好笑地看坐在陽光下,腦袋開始一點一點的父親。

本想叫醒的,但看到那睡顏,還是讓青年打消了念頭;披肩一脫,蓋在父親的身上。

小心傷寒,他可不想大過年接到第一個病號就是自家人。

悠悠地晃入廚房,烹起了足以暖身的桂圓薑茶;嗯……,還是糖多點,薑少點,那人怕辣。

「唔……。」

過了會兒,坐在椅上的人悠悠轉醒,抓著那蓋在身上的披肩,有些茫然。

「醒了?喝點熱茶吧。」

「嗯。」

接過茶,朝上頭吹了口氣,溫熱的水氣便蒸了上來。看著那蒸氣,父親表情仍有些呆樣,愣了許久。

「續緣我跟你說,我剛才夢到一頁書前輩。」

「嗯。」

「然後,前輩笑的很溫柔的說要給我紅包。」

「嗯。」

「結果,前輩說完就敲我一個腦袋,你說是什麼意思?」

什麼意思?還有什麼意思。看著父親的汪汪大眼,青年忍笑的想著,這還不就是沒拿到紅包的怨念夢境化?

該說破嗎?想這人平時臉皮雖厚,但薄起來卻出來意料地容易想挖個洞將自己埋起來的習性;身為一名孝順的好孩子,青年只是眉一挑,從懷裡摸出這早去掃前門所收到的戰利品。

紅紅一封信,上頭寫著兩人的名字。



「新年快樂,爹親,這是前輩送您的紅包。」




至於,其它的分,身為晚輩就收下了。



暖暖



似乎是補眠夠了,連數日來一直窩在床上的人難得的起了大早,在廚房裡玩起了麵團,一撒,一搖,一揉,一捏,粉狀滾成了大團又成了數個小塊。

很少人曉得,這看似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武林名人,其實也是會入廚房,將君子遠庖廚的話放到一頭;若是連基本的都不會煮,那豈不是白活了這數百年的風采?

就算是名人、賢人還是神人,終究也是得進食的啊。

將小團放在竹篩上滾了又滾,糯米粉揚起幾分,空中頓時有些灰蒙。但這影響不了他的動作,搓著揉著捏著滾著搖著,直到覺得份量夠了才停了下來。

看著那成品,他笑彎了眼,心想著是不是再揉幾個饅頭好?白呼呼的大饅頭,他記得是那人的最愛。

不過……,還是準備青年愛吃的餃子先。

是要包白菜呢?還是高麗菜?



青年素來早起,往往天未亮就已經梳洗完畢。

走在清晨的林裡,提氣,運招,暖著骨子;縱然已不在江湖中跑動,該有的保命招術還是得修好,以備不時之需。直到太陽已完全露面,才收式,備起一日的工作。

採草晒藥分類歸經,

整整衣袖,打了盆水煨熱;不管要做何事,還先得將父親喚醒。

那朵人稱靜不下來的活動蓮花,這個年已經快變成睡白蓮,不睡到日上三竿便不肯起來。

但,這也好,反正平時也沒什麼睡,能趁過節好好的休息也是件好事。看看能不能趁機累些脂肪,讓平日操煩時還有能量可以耗掉。

推門,一看,哎,人上哪了?



準備材料是費了點功夫,

看著外頭光影斜動,父親盤算了下還需要的時間;青年的晨練應該快結束了吧?

動作非得加快點才行。

挑眉,凜氣,凝神,一頓足,三化分出。



涼亭、水池、蓮邊

書廂、琴房、禪室

憶著父親的過往記錄,青年在每個地點找尋。

是上哪了呢?依那人的習慣,若不是一時興起出遊,大概就是前晚在哪個點直接睡著;若是如此,今個兒非得狠灌他兩碗薑湯。多大的人了,還老是讓人省不了心。

眉頭一皺,腳程加快了幾分,若讓人染了傷寒,那可不是一句疏忽就可以度眾人悠悠之口的;想到那些過於關愛的『前輩們』鐵定會拿此來插入兩人的生活,青年決定了這回的薑湯要煮得夠濃。

轉身向廚房邁去,卻見一人三身。

三化之功是用在這個地方?微愣,看來屈伯所言不假,看來這招真是因為當年某人貪嘴,好吃麵點而練成的;一人三化,在忙碌的廚房裡剛剛好。



「續緣,你來啦?」

「早安,爹親。」

看到青年,父親燦然一笑,將分出的兩身收回。

「早安。我忘了煮粥,等會兒吃餃子好嗎?」

「當然。」

一笑,父親做的菜,一年難得吃上幾回,是吃過便忘不了的滋味;不似管家手下的精巧,卻有種令人溫暖的柔情。僅可惜,這人有時間下廚的機會,少之又少。大多數都給那過於操心的給搶了。

「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?」




大概沒什麼事能比在寒日吃上碗熱食更讓人感到幸福的,由其是這碗暖熱中包含了做的人的心意。

暖暖的,足以將所有煩憂忘記。

咬著餃子,青年有些訝異事隔多時,父親還記得他的口味。菜多肉少摻點芹菜。

「怎麼會不記得呢?續緣你說過嘛。」

父親笑著,露出小巧虎牙,開心的吃著餃子。

不知怎的,臉微紅,大概是身子暖起來的關係。

「對了,爹親,您做那些是做什麼呢?」指著一顆顆的白圓,青年趕忙轉移話題,「做那麼多,我倆吃不完吧?」

是絕對吃不完,看著白圓團子,青年心想,真要吃下去的話,那養肥蓮計劃便要改為瘦身計劃了。甜食啊,還是適可為止。

「這嘛……。」烏溜大眼一轉,笑臉盈盈,「你很快就知道了。」



是什麼呢?



望著天上的群鳥攜著一個個的小布包,青年感到有些無言。

派鳥來送元宵啊……,這,這只能說飼主的訓練良好,真是辛苦牠們了。

不過,聽說父親的友人們裡頭真有幾名數百年未入過廚房,寄這過去……,不知會炸掉幾個?


饅頭



廚房裡放著幾顆饅頭,還有不屬於兩人的元宵。

沒跟天上飛的信鴿一同,顯然的,那不屬於那些仍可以連絡上的人;那是要給誰的呢?

父親沒做的回答,只是一笑,

欵,別這麼好奇嘛。



閒來無事做做饅頭,似乎是父親的興趣之一。

那白胖胖的麵團子,變成暖呼呼的饅頭,蒸著誘人香氣。

只見到饅頭出籠,卻從來也不知道這些饅頭的下場;那熱呼呼的身子,往往在人不注意的時候就悄然消失,但也不見失主到處找尋。

是落了誰的肚子?

曾經,青年這麼問道,管家聳了肩,劍客搖了頭,常來訪的朱雀靈主說道:「三哥做的,吾也要吃。」,而與父親相識許久的月才子則一臉詭異:「他會做饅頭?能吃嗎?」

父親眨了眨眼,「爹做餃子給你吃。」



所以,這饅頭是為了什麼而做的呢?又是進了誰的口中?

為了解決這個謎,青年決定要監視這些饅頭。

但像是在嘲笑他的無聊,過了夜,這些饅頭仍放在桌上,一動也沒動。

看著饅頭,

父親嘆了口氣,表情有些落寞。

然後重蒸起饅頭,又揉起了饅頭,吃了舊的,留下新的。




能吃,

看來不是什麼最新的老鼠蟑螂藥。

見狀,青年有些偏題的想著;但很快的又轉了回來。

繼續留神在父親做的饅頭上。

如是,

一天,兩天,日子一天天的過去;桌上的饅頭蒸了又冷,冷了又蒸,留在桌上的永遠都是白呼呼的新品;加重的是父親臉上的落寞。

到底是誰讓父親露出這般的表情?

青年憤憤的想,我一定要惡整他!



就在青年立下咒誓的那晚,

天邊閃過一道金光。

饅頭消失了,連帶著那碗不屬於父子倆的元宵,留下把手工有些粗糙的蓮花造型提燈。

看著蓮花燈,父親笑了,輕摸著那燈骨。

嘆了口氣,帶笑。

「這下今日的早餐沒了,吃菜粥好嗎?吃完,上街逛逛,賞賞花燈,猜個謎再回來。」



那日之後,父親再也沒有那般的揉著麵團。

不過,這不等於青年會打消惡整那人的念頭,

俗話有言,君子報仇三年不晚。

您就期待不會有一天落在我手上,令人『敬愛』的一頁書前輩。



燈籠



那不是個漂亮的燈,

有些粗糙,有些歪扭,遠比不上老管家早些年做的精巧可愛。

但,

父親非常高興,輕摸著,每一個動作都像是在觸碰珍寶,小心翼翼。

那神情開心到青年想將它毀去。

雖然,他終究沒這麼做。




提燈籠,逛燈節的事,青年己經很久沒做了。

因為無暇的關係,

因為被小事蹉跎到遺忘的關係

又或者是因為怕被人饑笑,自己早己非幼兒,怎還會有這般孩子性的興致。

但父親卻不以為意,

燃了火褶子,將燈籠點得透亮,映出藏在紙間的思念,一笑。

便拉著青年走入人群,喧嚷。

攤販叫賣著童玩小食,

各樣的花燈懸置在街道上,一盞盞都驚著人讚嘆

讚嘆聲,

嘻笑聲,

一群群的湧現。



「有重返人世之感?」眨眨眼,父親笑著說道,「總不能老待在山林隱居吧?生在人間,偶爾這麼過也很好不是嗎?」

「是啊,人間總讓人懷念。」

那分熱鬧,那分歡愉,那分喧嚷,

讓人忘了這世間充滿了太多苦,讓人忘了江湖血腥與狡詐,讓人忘了自己曾待在生死一瞬的地方。

「難得來玩,就別想那麼多。」

搖晃著手上的葫蘆糖,父親燦然一笑。

「吶,這個蠻好吃的,想吃嗎?」

咬一口,酸酸甜甜。




碰然一聲,天上炸出了花火,絢爛地奪去所有的目光。

年節已盡,萬事將歸正常,

男女提攜觀看這春節最後的慶典。

多美?

有人這麼說道,無人應和,但讚嘆與專注已回答了一切。




猛然回神,人潮己散。

父親亦不知所蹤。

是上哪了?

這麼大的人了,總不會被人拐了吧?

急忙找尋,繞了不長的街道晃了三圈,直至見到站在主燈旁的兩人才嘎然止步,一笑

元節團圓,

良人已緣。




不過,他是該出聲,還是直接回家不打擾他們呢?






看著燈下身影,青年默了半晌,

「爹親,天色已暗,我們該回家了!」



良藥




這回僧人的回來,並沒有往日的風采。

大大小小的,不知道什麼時候受的傷,有深有淺,唯一沒傷的是臉。

看著,父親搖搖頭,輕道,「還總笑人愛美?」

「人之常情嘛。」



那日起,父親變得忙碌。

在採藥、煎藥,還要督著人將藥湯喝下。

找到上等的良藥並不是什麼難事,在人間百年早將每地靈山異土都翻遍;難得是尋到苦味也無與倫比的藥材,早些年因為畏苦,早就尋些尚可入喉的藥代替。

尋藥雖然麻煩,但父親並不以為苦,在煎好藥時露出絲得意。

而隨著藥味益發的苦楚,父親臉上的笑容就更加的溫柔。

但僧人除了盯著藥湯的時間增加以外,並沒有其它的表示,連眉頭都沒皺上幾分。

「這說明前輩心虛。」父親笑瞇瞇的對青年說道,「對了,街上那些賣糖的開市了嗎?」

「過年前不是買了很多?」

「那點程度的甜,還不足以緩苦。」一聲輕笑,「你別看前輩那般穩如泰山,其實他怕苦的呢,只是沒好意思表現出來而已。」

「那為何?」

「良藥嘛。」



總是苦口。



就這樣,

煎藥、督藥、給糖。

兩人的相處,說多是這樣,說少也是這樣;話不多,也不需多,多年來磨出的默契早就取代了言語,一個眼神,一個手勢就說明了一切。

什麼喜歡,什麼不喜歡,怕什麼,在意什麼,早就摸得一清二楚;就算不說也明白。

對於僧人所受的傷,父親並沒有多問什麼,只是看著,摸著,偶爾嘆氣聲,然後捧碗湯藥笑著。

「喝吧。」

「嗯。」

為何不問?青年這般好奇著。難道爹親一點也不在意前輩去哪了,為何受了這些傷?

對此,父親一笑。

沒有必要,人平安就好。




不過,該給的懲罰還是要給的!

就請好好體認到何謂良藥苦口吧!一頁書前輩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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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對不起,沒回來陪你過年。」

在傷好了逾七成後,僧人開口說道。

「前輩明曉得我不是氣這些的。」父親這般回道,手上動作沒停,「受了傷不多休息,還費力紮燈籠。」

「不紮,怕失信於人,有人又要鬧脾氣。」

「有這麼孩子性嗎?」聞言,嘴微嘟。

「呵。」

伸手撫上那微鼓的臉頰。

「我回來了。」

「你回來了。」


春暖



春意難測,才備好了夏裝,又著回了冬裳,厚重的棉襖一刻也收不得。

天氣暖了幾天,一睜眼,又是寒風颼颼;但颼颼寒意阻不了遊人的興緻,抓了件大衣,便天南地北的跑去。春日本該就是生意盎然的時機,彩蝶紛飛,好鳥高鳴,又怎麼捨得留在家裡?

「花都開了呢!」

捧著茶,父親吹著氤氳的熱氣,臉上泛出一絲笑意。

「不出外走走?」




為了這句話,那本在家中陪妻小的管家以飛快的衝入廚房,備起了野餐用品,無視於某人攪著手指的可憐相,說什麼也不讓父親自行準備。「開玩笑,要是那傢伙傷了手,傷了腳,我可是賠不起,那群保護過度的傢伙喔!」

管家如是說道,表情認真的讓人難以反駁,讓青年很難說出口,其實,在與父親同住的這些日子來,大多的伙食都是由父親包辦的。

「想當初,那小子不過就是撞了櫃子,腫了包,那群無良的傢伙竟然就名正言順的搬了進來,說是要在發生事情的時候可以第一時間處理,哼,根本就是別有居心!」

邊做,管家邊氣哼哼的說道,彷彿手裡的菜就那些惡劣的民眾,用力的剁了剁。顯然忘了,當初是誰在第一時候就將那害人撞著的櫃子給拆了;聽著管家的抱怨,青年暗地想著,說到保護過度,其實管家才是當仁不讓的吧?

「好了。」將最後一道菜發入籃裡,管家認真的說道,「告訴那小子,別玩水,別弄髒,別玩得太晚,衣服要穿暖,千萬別感冒了!要是感冒回來,看我怎麼處理他!」

「耶?屈伯伯不去?」

「開玩笑,今天那和尚也會去吧?」

為什麼不想跟前輩一同?

父親的眼眨巴眨巴的望著,迫使管家不得不改變說法。「沒的事,我是說……,好啦好啦,去就是了,別拿那無辜的眼神望著我。再看我也不會做你愛吃的蓮蓉糕。」

「耶……,好友。」

「好好好,知道了,再帶上今年的新茶嘛!乖,到外頭去,衣服帶上,我很快就好。」




預計出門的人,從三人,變成四人,又增上了幾名;長駐的劍客、保鏢,遠遊歸來的貴公子,久見的提燈道人。

不知道從哪得到的消息。

「出來玩嘛,人多總是好的。」

對此,父親微微一笑,沒多說什麼;只有和尚看了管家一眼,勾了嘴角。

見狀,管家抖了抖,朗聲說道,「咳,賞花要趁早,我們就早點出門去吧;還有,個人的東西別少帶,那個吃的用的穿的都備齊了吧?銀兩有沒有帶,要是意外還可以拿來應急。」

「好友,又不是出什麼遠門。」美目眨眨,一臉的不解。「不過就是到幾里外的山谷裡嘛。」

「以備不時之需,天曉得會發生什麼事?」

管家的好心,最終在眾人的勸說下少了大半;幾只餐籃,一點雜物,零星的小東西,就足以應付各種狀況。這日出遊的可不是什麼省油的燈,求生的技能早磨得一等一,若無野餐,想以劍客的釣技,貴公子的烤肉技術也足以應付。

「有人吃素啊。」偏了和尚一眼,管家否決了某些民眾的建議,將被拿出的餐點再塞回籃裡,「再吵,再吵你們等會兒一口也別想吃!」

「啊……。」

「啊什麼啊,快出門啦!」



姑且少論那之後的磨蹭。

那大抵也是在小事間的糾纏,也不曉得這些年歲上百的人,為何會在小事裡糾結。

吵吵嚷嚷。

藍衣貴公子挽著三哥走在前頭,管家與青年走在中間,無言的劍客與保鏢則當起了挑夫,肩起一餐的夥食,默默的走在後邊。

聽著前方的喧嚷,最後方的和尚含笑,微苦。

卻見跟前道人停了腳步。

「想什麼呢?」道人溫婉一笑,「世人所熟知的百世經綸可不該這般扭捏。」

「但……。」聞言,眉頭一皺。

「往事即已,在意何用?況且,天下少不了你,那人也是。」望向前頭的嬉笑,道人笑的溫柔,「總之,歡迎歸來。」

「嗯……,多謝。」

「別客氣。快走吧,別讓人擔心了。」



遠遠,

「前輩,慈郎?」

嘴角上揚。



紙鳶




芳野千里,彩蝶舞紛香。

將手頭上的東西放下,保鏢從行囊裡取出張紙鳶,乘風,助跑,讓那纖薄的身子順線劃了個弧,在空中張狂,彩帶飛揚。

「都幾歲的人了,還在玩這小娃兒玩的東西。」見狀,管家搖了搖頭,低聲說了幾句;然後,轉頭對著那從早心情就很好的人,狠狠的瞪了幾眼,「我就想說是為何後院的竹少了幾根,是你砍去的?」

那人一笑,「好友你說呢?」

「果然就是你!」

靜默了會兒,人不改笑意,仰頭看著上下飄移的紙鳶,輕聲說道,尾音拉著長長,「好友--。」

「做啥?」

「全然是春天了呢!」




那張紙鳶,青年記得,那是個春風和煦日子,父親親手製成的。

那日微風,一紙風鳶不知從哪飛落在仙境裡頭,高掛在樹上,斜斜的,紙面被枝條割破了幾分;保鏢看了紙鳶一會兒,表情有些木然,牽了那細細的繩,怎麼舞著就是無法高空飛起。

那時,青年正與父親在亭裡對奕,看了這景,父親淡淡一笑,向保鏢招了招手。

「沒玩過?」

保鏢不語,將手頭上的紙鳶交給了父親;父親看了眼,細摸上頭的面,說道,「這不能玩了,我做張新的吧!」

眉微皺。

「哎,何必客氣呢?我也很久沒玩了,等會兒可以來比賽,看誰放得高。」

保鏢繼續默然,表情絲毫未改。

「在上頭提字?許願?」父親眨了眨眼,笑容一燦,「呵,又不是天燈,不過也行。那隨行想提什麼字呢?好好好,做完後你自己寫。」

看著兩人的互動,青年也跟著沉默了,雖然相識這麼多年,他至今仍不明白這兩人到底是怎麼溝通。

「爹親。」

「曉得,爹也會替續緣做上一張。」



說是一張,但那一做起來就不可收拾。

為了那骨而砍的竹可不能浪費,父親邊說著,邊用那出乎靈巧的動作,繪出一張張精細的風箏。

「小時曾賣風箏來貼補花費。」

一句話,讓人好奇那養出三大才子的半斗坪究竟是如何的荒涼,讓修業的童子還得出外賣童玩維生。

「再說,小孩子總不能只是讀書習武,會錯過很多東西。」

看了保鏢一眼,父親噗嗤一聲,「哎哎,就因為孩子時代沒玩過,所以現在才要補回來啊。」

到底那無言的保鏢跟父親傳達了什麼呢?

同樣在旁觀看的青年,有些不是嗞味。




新製的紙鳶尚不能在天上翱翔,

外加空地不夠,放風箏的比賽一直未實現;但是,保鏢是什麼時候學會放紙鳶的技巧的?

看著天上的鷂子,青年充滿了問號。

可惜他沒帶來,不然就可以一較高下了。

才這麼想,父親便遞過了張,笑容滿面,「吶,去玩吧!」指著在旁休憩的劍客說道,「小釵說要教你怎麼玩喔!」

「真的?」

「當然。」

不一會兒,天上的大鳶多了一只,高高低低的似在嬉戲。

父親笑瞇瞇的賴在和尚懷裡,看著紙鳶的舞動,一手接過藍衣公子遞過的甜點。

「不去玩?」

「不了,孩子們在許願。」

「那……。」

「呵,已成的願望無需再許。」蹭了蹭,看看旁人臉上的輕鬆,「能這般出遊,真是太好了呢。」



春風拂起,花朵搖。

啊,一聲。

紙鳶脫絃。

「嘻,這樣願望就會實現了吧?」




遠遠落下兩字,

平安。



春雨



遇雨逢春,盼了數日,那久違的水珠終於積聚成雨,嘩嘩啦啦的落了一地,被草木貪婪地吸吮。

看著雨,老管家鬆了口氣,本來他還在算著,要是再不落雨他就要發射人工造雨彈,看看能不能讓天公做美,解除百姓的煩憂。

雨啊,太多不行,少了也不行,太早不行,晚了又要誤了農時,影響一年的生計。

還高興終於下了雨,老管家一想,嗯,好像忘了什麼東西?是什麼呢?

啊--!他晒的衣服!

晒場一看,嗯,隨行真是個好孩子。





即使落雨,也沒有阻了來人的到訪。

因為那年節期間某人鬧的脾氣,讓這諾大的仙境封了月餘,人還不知道上了哪裡。那些門路較差的,這會兒總找著時間,一舒相思之情。

不管是賢人、神人,世人總戀著那不凡的風采。

「大哥!」

天地門的道主一朝就急忙忙的趕到,帶著最新開發出來的涼麵。

未料,門一開,驚見裡頭已有數熟面孔。「呃……久見了,各位。」

訪客說多不多,說少也不少,就剛好將琴房擠滿而已。當下讓想要四手聯彈的民眾感傷了,拎著涼麵不知道該給誰好。

這時,底下有人問話了,「那個,這哪位啊?」

「喂!」

「嘻,開個玩笑嘛,這些年是上哪啦?」

「研發涼麵。」




人來來往往,抱琴來的道主最終仍沒有等到合琴的機會,被同為道門的師叔以交流近況為由,拖著離開,留下兩滴男兒淚。

最後一點留下的理由,被青年,以醫生的身分否決。

「非常感謝您的前來,不過,爹親該休息了。」

望著那與賢人相似的笑靨,說什麼也不甘的氣勢瞬間弱了下來,垂頭喪氣,只好改天再來。

訪客走了,諾大的仙境又安靜了下來。

滴答的雨聲敲打著空間的寧靜,慵懶的重沏一壺茶,望著外頭的春雨,細細濛濛。

青年端了盤糕點落座,一同欣賞這久違的雨。

「這下農人可以安心了吧?」

「是啊。這下屈伯心也安了呢。」




正搭聊,

外頭便傳來一聲,

「你們這兩個小子,吃飯了,還不快過來!」

相視而笑。




暖鍋




霪雨霏霏,別了先前的好天氣,轉向了霏霏細雨,灰灰濛濛。

細雨濕了衣,濕了人,但打濕不了人們內心的火熱,那一股江湖人武魂,武林人的氣魄,或該說是無聊人士的好勝。讓得本想偷得半日閒,細賞雨景,與人共聊奇聞的人,不得不打起精神,一一應付這世間的大小事。

前廳忙著,後廂也沒得閒;剁菜聲、水沸聲、敲打聲,不絕於耳,廚房裡,仙境的老管家一邊和青年抱怨他家的親親阿爹是多了的任性又挑嘴,太油不吃、太甜不吃、纖維太粗不吃,一邊仔細的將人不吃的東西一一挑掉。

見狀,青年笑了笑,真不曉得是誰將人養得這麼挑。

「吶,好了,老屈特製素肉丸,這會兒非叫那傢伙吃得滿意!連渣都不剩。」

「是是,屈伯做的美食,哪時候有剩下來過?」



說到這日為什麼兩人會在廚房裡頭忙碌,其實是有原因的。起因是某位照顧人成性的管家,在看不慣那名為閒人卻不得閒的人,每天為那些真是閒到路上相遇都會想找架打的民眾,忙到連飯都沒能好吃上一頓。

「素小子,你這樣是不行的!就跟你說要吃飯要吃飯,瞧你腰圍是不是又細了?」

「好友,可是……。」

「可什麼是?吃飯皇帝大,再怎麼大的事也不能影響。說,想吃什麼?老屈我幫你張羅去。」

瞧著老管家,父親眨了眨眼,細聲說道,「火鍋。」

「火鍋!這天氣吃什麼火鍋!」

話是這麼說,但手腳倒是沒停過,三兩下的功夫就將所有煮火鍋要用到的材料列出明細,要保鏢兼雜工的無言劍客採買,順便交待買東西就買東西,不要去嚇到商家。

劍客點頭,擺手,風去風來,讓管家看了直搖頭,「這下,又要有人來要求精神賠償費了。」



撇開那山下民眾的遇鬼風波,管家翻了翻私家食譜,還有每個人愛吃與不吃的記錄,一邊皺著眉,一邊思索等會兒要怎麼處理這些食材,才不會讓來訪的人敗興而歸。

翻了一會兒,眉頭皺得緊緊,最後,書一扔,「管他那麼多,反正素小子吃就行了!」

「還有書前輩啊。」青年提著,「還是屈伯打算要煮兩鍋?」

「開什麼玩笑?當然是全素的啊。依素小子的個性,怎麼可能會在那和尚面前吃肉?」

「呃?」可是?

「每回那和尚來都是吃素的,難道你吃不出來?」

「全然。」

「唉,你們這些人喔……。」搖頭,撫額,屈管家無言以問蒼天。「舌頭到底是怎麼長的啊?」

「是屈伯廚藝好。」連聲說道,「才能做出這麼精美的膳食啊。」

「算你會說話。」




沸沸揚揚,

屈管家捧著精心調制的火鍋上桌,準備招呼大夥兒享用時,卻見兩人坐在那啃著金黃大饅頭。

「吃飯了!啃什麼饅頭!」吹鬍子瞪眼睛,要不是礙於那金燦燦和尚在場,那手八成會搶走父親捧在手裡的食物。

「可是,這是前輩親手做的,還熱的呢。」眼睛眨眨,「這很難得耶!」

「什麼難得!饅頭會比火鍋好吃嗎?」

「這嘛……。」

「先吃飯吧。」這時,和尚開口了,「饅頭涼了也好吃。」




去你的,一頁書!

事後,管家在日記裡這麼記到。

老屈就不信會做不出比你手製的更好吃的饅頭!




圓圓


日漸漸地短了,隨著年的腳步,帶來了淡淡的寒意。風是冷的,手指所觸摸的世界是冷的,而呼出的氣息是暖的,輕呵一聲,一團白色的氣團就這麼冒出,稍微升起便消失不見。

若不是天冷,是瞧不見這景像的;小小的水色所透露的,可不僅是天寒而已,更多的是人的溫暖。血還是溫熱的呢,心還在跳動,即便外景是如此的蕭條,風吹起來是如此的冷冽,即便刺骨寒意三不五時就驚得人發慌,只要血還流著,稍稍抖動身體,便能趨走寒意。

天是寒的,人是暖的,鍋裡滾著的水更是燙得足以傷人。

當然,特意煮的水不是為了灼傷人用的,管家一邊看顧著鍋,一邊揉著小圓團,一邊還得防著一旁打算對他的成品動手動腳居心不良的民眾。

「去去去,你們這些只管吃的,別來我這搗亂。」

「別這麼小氣嘛!讓人吃個幾口不會怎樣的。」

「小氣個頭,這東西沒拜完天之前,你們誰也別想給我動!」說完,大手一拍,揚起的白粉登時讓貪食的民眾逃竄出去,留下一邊咳,一邊收拾善後的老管家一人,叨叨念著,「你們這群沒良心的渾小子。」




民眾是無良的,對於這些長年在江湖打滾的人來說,能讓他們放心無良不怕惹人非議的對像實在是少之又少,能讓人如此耍賴的對像也費不著五指來數。

那一個個人前正經八百,或是溫文儒雅的風雲人物,似乎是進了仙境的大門,便入境隨俗般的,好的不學,盡學些地主賢人的劣習,對老人家是盡能凹就凹,能賴就賴的本事,絲毫不顧他老人家年紀一把了還得照顧個孩子似的傢伙地勞苦功高。

「是好友人品好,大夥才能這麼放心。」

賢人微笑說道,簡單一句就讓人將滿腹勞騷給吞了回去,那才方揚起的怒氣消退,嘴角微勾,「呿,你這臭小子就曉得給我灌迷湯,少來了,老屈我才不吃這套。」

揮手轉身,下回仍笑著迎接人來人往。




沒家回的人,回家也沒人的人,耐不住寂寞的人,拖這些人的福,即便天氣再冷,這諾大的仙境從不覺得冷清。

平日是,逢年過節更是,或許是為了感受點節的氣氛,又或許是為了管家特地為節日所準備食物而來;這是管家的習慣,總是會備著嘉肴祭天謝祖。

祭天謝祖,謝祖祭天。

是感謝天地神靈的保祐,讓一家老小能夠平平安安的渡過這個節;執香的手,喃喃禱詞,心意藏在圓圓的糯米團子裡,圓圓滿滿,平平安安,團團圓圓。

「要吃,也等我重新熱過再吃。」

心意傳達天蒼,卻不見得能傳進旁人的心底;一轉身,見著那雙雙閃著晶亮的大眼,老管家重重的嘆了口氣,這群傢伙喔,明明都是名震江湖,響噹噹的人物了,卻還這麼小孩子性,這麼傳出去能看嗎,這個?

瞧他們見到稀世珍寶時,也沒露出這等饞樣。

「哎哎,那些珍寶哪比得上這碗甜湯呢?」一人笑著回道,「屈伯的甜湯是千金也換不來的。」

「呿,少將人叫老了。」

「那……,好友?」

「你!沒得吃了!」

「耶--?為什麼?」

嬉笑吵嚷。





聲音盪在空中,撞在一起,激起更大的回響,吵吵嚷嚷。

「真是群吵鬧的傢伙。」一旁亭裡,和尚放下手中的棋子輕道。

「難得嘛。」同樣放下棋,賢人微笑,「吃碗圓子好嗎?前輩。」

「嗯。」

甜湯下肚,一口一圓,一口一甜,抖去一身寒,還暖。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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